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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一兵丨资本的伪生产性与生产性的劳动——马克思《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研究(上)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社会科学杂志 Author 张一兵
一、资本具有自然性假象的透视
马克思指认说:“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们把资本看作永恒的和自然的生产形式(ewige und naturgernässe Form der Production),然后又竭力为自己对资本的这种看法辩护,把资本生成的条件(而且是幻想的条件)说成是资本现在实现的条件。”这是一种非历史的唯心主义。在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眼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不是历史发生的,而是一种与人的本性一致的天然法则,所以,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也成了“永恒的和自然的生产形式”。这里,naturgernässe(自然的)也有天然性和本性的意思。对此,马克思理所当然地提出了坚决的批判:
生产的自然规律(Naturgesetze)!当然,这里是指资产阶级生产的自然规律,即在一定的历史阶段上和在一定的历史生产条件下进行生产所遵循的规律。如果没有这些规律,资产阶级生产体系就是根本不可思议的。当然,这里指的是表现这一定生产方式的本性(die Natur),从而也就是它的自然规律的问题。但是,正像这种生产方式本身是历史的一样,它的本性(Natur)和这种本性的规律也是历史的。亚细亚的,或古代的,或封建的生产方式的自然规律就根本不同。
从马克思这里的话语实践看,此处的自然规律显然不是指规律的客观性,而是特指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人的生产和经济物相化活动的法则呈现出盲目的自然界运动式的经济无序和返熵状态,这是黑格尔“市民社会话语”中的第二自然的“自然规律”,或者似自然性规律。我在《马克思历史辩证法的主体向度》一书中最早讨论了这一似自然性问题。这也意味着,被资产阶级经济学家伪饰成符合人的本性的资产阶级生产的自然规律或天然法则,其本质仍然是历史性在场的社会规律,因为它只是出现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历史发生和发展的“一定的历史阶段上”,所以,它必然只是“在一定的历史生产条件下进行生产所遵循的规律”。这种类似于自然界盲目返熵状态的“自然规律”,与过去的所有社会生产方式一样,都只能是历史的东西。阿多诺对此的评论为:“只是在讽刺的意义上,商品交换的社会的自然增长才是一种自然的规律(Naturwüchsigkeit der Tauschgesellschaft Naturgesetz),经济的先定统治(Vormacht von Ökonomie)不是不变的。”这是说,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出现的似自然性的无序返熵现象和经济关系先验统治,只是在反讽的构境中,才是人创造的世界中畸变出来的盲目自然规律。
马克思说,恰恰是在这个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历史性出现的所谓“自然规律”里,“我们不仅看到了资本是怎样(wie)进行生产的,而且看到了资本本身是怎样被生产出来的,资本作为一种发生了本质变化的关系(wesentlich verändertes Verhältniß),是怎样从生产过程中产生并在生产过程中发展起来的。一方面,资本改变生产方式的场境(gestaltet),另一方面,生产方式的这种被改变了的场境(veränderte Gestalt der Productionsweise)和物质生产力的这种特殊发展阶段,是资本本身形成的基础和条件,是资本本身形成的前提”。
在此,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马克思对历史唯物主义社会场境存在论方法的运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突显的“怎样生产”的功能场境分析,被具体运用到对资本关系的历史性生产的讨论之中。马克思特意指出,他在思考资本关系的历史发生时,先是着力于三个功能性的怎样(wie):一是分析了资本主义怎样进行生产的狭义劳作方式的特定历史筑模(Bildung),即作为广义的社会生产方式基础的物质生产物相化塑形和构序活动中的根本性改变。这种在工业制造中“怎样进行生产”的生产物相化方式当然异质于农耕生产,因为工业生产通过人的爱多斯之相给予了自然物质全新的存在形式和有序性,创造了脱型于亚自然生命负熵质的社会历史负熵场境;二是资本作为一种从封建生产关系脱型和解构而来的全新生产关系,怎样生成于资本主义工业生产过程,并在经济物相化空间中不断发展壮大起来;三是在这种“发生了本质变化”的历史性的生产方式之中,特别是在机器化大工业生产中,劳动实际从属于资本,资本怎样作为一种支配性社会总体性的生产关系被生产出来。三个“怎样”的现实落点,是资本在特殊的物质生产力发展阶段,特别是大机器生产过程中,深深改变的全部生产方式看不见的复杂关系场境,以及在此基础上生出的以商品生产-市场交换为经济构式负熵质的新型场境关系赋型。这是资本关系历史形成和发展的前提、基础和条件,当然也是马克思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科学认识进程中十分重要的一步。
二、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虚假的资本生产性
马克思需要进一步思考的问题,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怎样生产”如何在更深场境关系赋型层次上生成资本对雇佣劳动的隐性支配关系。在此,这种思考聚焦在资本的生产性(Productivität des Capitals)和生产的劳动(Produclive Arbeit)复杂场境关系的辨识问题上。通俗一些说,就是在资本主义生产过程的表面,资本为什么看起来是一种本身具有生产性的力量?这是许多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观点,也是涉及劳动价值论特别是资本主义机器化大生产中剩余价值理论的根本问题。
在众多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眼里,资本具有生产性。资本创造财富的观点是他们拒斥劳动价值论的重要根据,特别是李嘉图等人,面对资本主义机器化大生产的发展,也开始在机器生产价值的现象上弱化劳动价值论的地位。因此马克思必须直面这个难题,即为什么资本会表现出生产性?或者说,“资本的生产力”的本质究竟是什么?这些问题是马克思此时思考的焦点。在马克思看来,这里的关键问题在于:
因为活劳动——由于资本同工人之间的交换——被并入资本,从劳动过程一开始就表现为属于资本的活动,所以社会劳动的一切生产力都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Productivkräfte des Capitals),就和劳动的一般社会形式(allgemein gesellschaftliche Form)在货币上表现为一种物的属性(Eigenschaft eines Dings)的情况完全一样。同样,现在社会劳动的生产力和社会劳动的特殊形式,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和形式,即对象化劳动(vergegenständlichten Arbeit)的,事物的劳动条件(sachlichen Arbeitsbedingungen,它们作为这种独立的要素,人格化为资本家,同活劳动相对立)的生产力和形式。这里,我们又遇到关系的颠倒(Verkehrung des Verh ltnisses),我们在考察货币时,已经把这种关系颠倒的表现称为拜物教(Fetischismus)。
这是《1861—1863年经济学手稿》中非常重要的一段表述。在马克思看来,资本关系之所以看起来是具有生产性的:一是因为工人的活劳动通过交换已经属于资本关系反向物相化中人格化伪主体的资本家,“资本家本身只有作为资本的人格化(Personnificirungdes Capitals)才是统治者”,这表明,在工人与资本家的阶级对抗中,资本家只是作为资本关系反向物相化场境中的人格化伪主体,真正成为奴役工人的支配性力量是客观发生的看不见的资本关系。二是在资本主义机器化工业大生产中在场的社会劳动,无论是作为原料、机器和厂房的“对象化的劳动”,还是工人的创造性的活劳动,经过作为资本的货币购买后,都直接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和形式”。这是“资本生产力”的本质,其中,真实保存价值并创造新价值的只是非对象性的活劳动。三是马克思特别指出,如同在流通领域中货币将劳动交换关系颠倒为事物与事物的关系,并且产生抽象劳动的“一般社会形式”仿佛是金钱的物的属性一样的货币“拜物教”误认,生产领域中发生的资本的生产性,也是工人的活劳动塑形和构序力量的一种颠倒性的经济物相化假象。正是在这里,我们可以看到,马克思的讨论出现了一种从阐释逻辑无意识地返回研究性逻辑的倾向,并且,在说明资本(对象化劳动)与雇佣劳动的这种特殊事物化颠倒关系时,马克思回到了更深的劳动异化批判构式的系统思考之中。
马克思进一步分析说: “资本所以是生产的,因为它(1)作为进行剩余劳动的强迫力量; (2)作为社会劳动生产力和一般社会生产力(如科学)的吸收者和占有者。”这是指认,资本表现出虚假生产性的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资本关系在发疯般地追逐利润的过程中,必然生发出组织生产和发展生产的内驱力,这里的关键是无偿占有工人创造剩余价值的剩余劳动。也就是说,工人劳动物相化的能力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这是上面刚刚讨论过的问题。二是资本对生产过程中的社会力量和一般社会生产力的占有。当然,马克思这里思考的重点是第二点,即资本对作为社会劳动生产力,对协作与劳动分工中的结合构序力量的占有,以及资本对一般社会生产力,即科学技术的赎买。这是对资本看起来具有生产性的更深一层关系场境的透视。对此,马克思具体分析如下:
第一,资本的生产性假象基础是奴役性的强制关系。马克思说,资本主义的生产方式与传统的阶级统治方式一样,“在于强迫进行剩余劳动(Zwang zur Surplusarbeit),强迫进行超过直接需要(unmittelbare Bedürftigkeit)的劳动。这种强迫,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和以前的生产方式所共有的,但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是以更加有利于生产的方式实行和采用这种强迫的”。 “强迫进行剩余劳动”,这是历史上所有奴役性的生产关系的同质性,其本质都是对劳动者进行“超过直接需要”的劳动的强迫性掠夺。不过,相比奴隶主、地主对奴隶、农奴的直接简单掠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自由买卖关系的掩盖下,不在场的经济剥削是更加冠冕堂皇,也更具优势,当然资本具有生产性这种迷惑人的假象,也在助纣为虐,因为在经济物相化迷雾中,资本从生产过程中获得的利润仿佛表现为资本生产的结果,而不是工人“超出直接需要”(工资)的剩余劳动(剩余价值)。
第二,资本的生产性假象来自劳动资料的“自我增殖”。这是马克思补充说明的一点,因为这是上述第二个原因的隐性前提。依马克思的看法,无论是在资本主义发展的早期,还是在机器化大生产的进程中,“生产资料,事物性的劳动条件(Productionsmittel, die sachlichen Arbeitsbedingungen) ——劳动材料、劳动资料(以及生活资料) ——也不表现为从属于工人,相反,是工人从属于它们。不是工人使用它们,而是它们使用工人。正因为这样,它们才是资本。资本雇用劳动(Capital employs labour)”。显然,这里马克思观察问题的角度,还是历史认识论的构式,所以,他只是指出这里使用和奴役劳动的资本关系,本身就是对象化的劳动事物化颠倒地表现为事物的劳动条件(sachlichen Arbeitsbedingungen),即这里发生了事物化颠倒过来驱使工人的物役性现象。这仍然是自《德意志意识形态》一书以来,马克思在历史认识论中观察资本主义经济物相化的结果和表象层中的物役性问题,并没有深入到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的劳动自我异化关系。在马克思看来,“这种关系在它的简单形式中就已经是一种颠倒,是事物的人格化和人格的事物化(Personnificirung der Sache und Versachlichung der Person)”。这是对事物化理论的简单提点。这里的简单形式,当然是《1857—1858年经济学手稿》(以下简称《大纲》)中已经讨论过的一般商品交换过程。在那里,从劳动交换中客观抽象出来的价值关系到货币,都已经是人与人劳动交换关系事物化颠倒为商品与货币之间事物与事物的关系伪境,与工人相对的资本家并非抽象的个人主体在场,而是资本关系反向物相化场境中的人格化伪主体在场。这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颠倒关系场境,资本关系的本质是对象化的劳动,这种对象化的劳动,只有“一方面保存自己的价值,另一方面使自己的价值增殖,也就是说,使价值增大,吸收剩余劳动”时,它才成为资产阶级维系全部经济和政治统治的支配性资本关系。然而马克思深刻地透视说: “资本家不是作为这种或那种个人属性(persönlichen Eigenschaft)的体现者来统治工人,而只是在他是‘资本’的范围内来统治工人;他的统治只不过是对象化劳动对活劳动的统治(Herrschaft ist nur die der vergegenständlichten Arbeit über die lebendige),工人的产品对工人本身的统治。”这里发生的多重畸变在于:一是工人对象化的劳动转化为支配和统治工人的事物性的劳动条件(sachlichen Arbeitsbedingungen);二是这种力量转化为榨取工人剩余价值而自我增殖的资本关系,本质上看,事物性的劳动条件,即作为原料、机器和厂房等劳动条件出场的劳动资料本身绝不会创造价值,它们只是在工人活劳动的失形/塑形和祛序/构序下,才成为转移过去对象化劳动价值的劳动工具和被塑形的劳动对象;三是这种事物化颠倒关系在反向物相化中人格化为伪主体在场的资本家。马克思此时忍住没有说,其实可以用哲学的话语更精准地表述为:这正是劳动的自我异化关系。但他很快将再次揭露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存在的这种普遍异化现象,这就是历史唯物主义构境中的劳动异化构式Ⅲ。
第三,资本的生产性假象更深地来自它是社会劳动生产力和一般社会生产力的吸收和占有者。这一点是马克思此时开始意识到的新问题,也是其劳动异化构式Ⅲ中的重要思考内容。我以为,这是马克思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科学认识中的一个全新的理论发现,当然也是比较难入境的方面。马克思发现,在可见的“直接物质”层面上,流通领域中作为交换价值出场的“对象化的一般劳动时间或货币”,生产领域中作为使用价值层面的“劳动产品,又是劳动的物的条件”,都涉及资本对劳动的盘剥,而在资本主义生产物相化过程中,特别是在之后逐渐发展起来的机器化大工业生产进程中,资本对与工人个体劳动并无直接关系且不可见的社会劳动的生产力和一般社会生产力的吸收和占有,更加具有欺骗性和神秘性。马克思说,在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中,还有一种所有经济学家都忽略的、被资本占有的看不见的创制(poeisis)力量,这就是“社会地发展了的劳动的形式——协作、工场手工业(作为分工的形式)、工厂(作为以机器体系为自己的物质基础组织起来的社会劳动形式) ——都表现为资本的发展形式(Entwicklungsformen)。因此,从这些社会劳动形式(Formen der gesellschaftlichen Arbeit)发展起来的劳动生产力,从而还有科学和自然力,也表现为资本的生产力”。
显然,这是马克思在《巴黎笔记》《布鲁塞尔笔记》《曼彻斯特笔记》和《伦敦笔记》的经济学研究中,在经济学文本中反复遭遇的社会历史现实,这就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在社会劳动形式(Formen der gesellschaftlichen Arbeit),即工艺-技术构序方式中主体结合与工艺客观抽象为技术上的三个相继发展阶段:手工业集体劳作中的简单协作力量、工场手工业中劳动分工条件下的结合力量,以及机器化大生产中的科学技术客观工序力量。特别值得关注的是,这三种由资本关系控制的生产过程直接突现出来的客观社会生产力和一般生产力场境,看起来都是与工人个体劳动物相化活动无关的,所以它们理所当然地表现为资本特有的生产力量在场。这是资本主义生产过程中 “资本生产力”最迷惑人的假象,也是从关注劳动分工的斯密到关心机器生产的李嘉图在劳动价值论上最终失足的逻辑深坑。
对此,马克思进一步分析到,这是由于,早期资本主义手工业生产中工人之间的协作,并不是工人个体劳动物相化活动的直接属性,而是工人们在一起共同在场活动的场境关系赋型中所突现的社会劳动物相化力量,在工场手工业生产的劳动分工条件下和机器化生产过程中,都会出现劳动工艺结合关系和看管机器之间的结合力量,以及科学技术在机器生产过程中的直接运用,这些看起来与劳动者个体“无关”的社会劳动的一般形式都变成了资本关系支配下的生产力,这使资本仿佛具有了离开工人劳动物相化的某种神秘的生产性。马克思深刻地分析说:
事实上,协作中的统一(Einheit),分工中的结合(Combination),自然力和科学以及作为机器的劳动产品在生产中的应用,所有这一切,都作为某种异己的、事物性的东西(fremd und sachlich),单纯作为不依赖于工人而支配着工人的劳动资料的存在形式,同单个工人相对立,正如劳动资料本身在它们作为材料、工具等简单可见的形式上,作为资本的职能,因而作为资本家的职能,同单个工人相对立一样。工人自己的劳动的社会形式(gesellschaftlichen Formen),或者说,工人自己的劳动的形式,是完全不以单个工人为转移而形成的关系(einzelnen Arbeitern ganz unabhängig gebildete Verhältnisse);工人从属于资本,变成这些社会筑模(gesellschaftlichen Bildungen)的要素,但是这些社会构成并不属于工人。因而,这些社会筑模,作为资本本身的场境(Gestalten des Capitals),作为不同于每个工人的单个劳动能力的、属于资本的、从资本中产生并被并入资本的结合(Combinationen),同工人相对立。
这是一段非常重要的话语表述。其重要性源于两方面:一是因为马克思认为,手工业生产中简单协作中的“统一”力量、劳动分工中劳动者之间发生的“结合”力量,以及科学技术在机器化生产中的对象化力量,都是劳动者的劳动物相化创制活动中失形/塑形和祛序/构序的主体性场境力量,虽然这些力量并非由单个工人的劳动塑形和构序直接构成,但它们仍然是在场劳动者共同活动的结果,只是它们现在如同劳动条件一样,都是作为异己的、事物性的东西,是以颠倒的事物化力量异己地表现出来,特别是科学技术的力量,它甚至表现为完全脱型于劳动主体性活动的客观物相化力量。马克思将会指认,这种现象的本质当然就是劳动本身的自我异化。二是因为协作的统一、分工中的结合与科学技术力量,都是工人劳动物相化活动的社会形式,但在资本关系的支配下,这些非单一个体劳动活动的关系场境,畸变成资本社会筑模的要素,所有个体劳动活动之外的协作“统一”、分工“结合”和科学技术,无一例外地表现为统摄性的资本本身的场境,显然,这里马克思刻意使用的Bildung和Gestalt,都是在直观经验塑形中无法看到的东西,在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中,它们就是与工人对立的非个人主体的资本创制力量。这是所谓的资本生产力最不容易被识破的地方。我认为,这也正是历史唯物主义关系场境存在论和历史认识论所面对的最大现实问题。
我觉得,正是在这里,马克思深刻地解答了李嘉图劳动价值论难题中的核心构序部分: (一)“工人所以在同样的时间内创造出更多的产品,是由于协作,分工”,简单协作中工人们在一起劳作的统一力量,与劳动分工条件下工人们之间那种片面化劳动的共时性和历时性的工序结合,都是劳动生产率提高的主要原因。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表述,就是“共同活动就是生产力”。可是,因为这种工人个人主体之间的“统一”和“结合”的社会力量并不是个体劳动者的个人力量,所以它在资本主义的生产过程却颠倒地表现为离开他们而发生的资本的组织塑形和构序力量,从根本上说,这是李嘉图没有看到的被资本家无偿占有的新的剩余劳动。 (二) “工人的劳动同机器(自然力)相结合,以及由于工人劳动的方法(科学)。机器本身(完全像化学过程等等一样)首先只是头和手的劳动结合(Combination von Arbeiten des Kopfs und der Hand)的可感觉的产物,但在使用机器的过程中,机器导致结合劳动的使用,并且只是作为在工人的劳动能力和工人结合(Arbeitskräfte des Arbeiters und die Combination der Arbeiter)的更高水平上进行剥削的手段来创造剩余价值”。这是说,机器化大生产的发展,使工人的劳动物相化能力和工人劳作协同关系之间的统一和结合力量,变成了机器系统自身的客观工序,这成为资本家盘剥(相对)剩余价值的更高明的手段。这种劳动的社会形式客观地抽象和转移到机器生产中,仿佛成了资本的生产力量。李嘉图同样没有看透这一问题的实质。 (三) “科学作为社会发展的一般智力产品(allgemein geistige Product)在这里同样表现为直接包括在资本中的东西(而这种科学作为同单个工人的知识和技能脱离开来的东西,它在物质生产过程中的应用只可能依靠劳动的社会形式),表现为自然力本身,表现为社会劳动本身的自然力。社会本身的普遍发展,由于在对劳动的关系上这种发展被资本所利用,所以对于劳动来说作为资本的生产力起作用,因而也表现为资本的发展。”自然力与科学技术的应用,使与工人个体劳动并无直接关系的社会劳动形式、社会生产力和一般智力,看起来不过是工人主体劳动手艺-工艺和劳作经验的客观抽象和脱型的结果,只是它们直接转为一种“不以单个工人为转移”的外部社会筑模力量,并且,在资本的赎买下直接表现为资本关系赋型的特定社会场境,即资本的场境。这种特殊的关系场境存在是非直观的,而人格化的资本家和事物颠倒的劳动条件则表现出神秘的生产性和创造性。这是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内在运行机制的一种更深的透视。之后我们会看到,马克思最终在说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中发生的这种敌我性颠倒关系中,直接恢复了阐释话语背后压抑的历史现象学和批判认识论,从而创立了劳动异化批判构式Ⅲ的科学批判理论。不过,马克思没有注意到的地方,可能是在被雇佣的科学技术人员(比如今天的源代码编程人员和普通“码农”)那里,会生成非及物失形/塑形和祛序/构序的新型智能劳动者,他们有可能成为资本盘剥剩余价值的活劳动源泉。这是我们今天需要深究的批判话语构境层。